左为印章收藏家李新永;右为作家尚建国 现如今的大伽牛人李新永,无疑是一个伽得别具一格、且又牛得不同凡响的印章收藏家。他的牛掰和不凡,表现在什么地方呢?!这个李新永居然收藏了两千多方清朝中、晚期及民国时代的“三名”流派印章。至于什么是“三名”印章,什么又是流派印章,我们会在后面一一揭晓答案。 五岁时的李新永有一天突发奇想,他要探险,他要攀登他们家的“珠穆朗玛峰”。这是他们家的最高峰——在他们家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大衣柜顶上,居然还十分神秘且诡异地盘踞着一个小木箱。这个巅峰之上的小木箱的金贵、重要与关键,儿时的李新永通过父母平日的小心翼翼和谨小慎微,早已观察得一清二楚了。他决意要通过自己的历险,来探险,来对那个居高不下的小木箱探究一番。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李新永还是一个“小不点”,他得搬桌子、搭椅子、垫凳子……如此,还得高高踮起自己的小脚丫子,费了吃奶的大力气,才取下了那个“传家宝”似的小木箱。 这一年,正好是1970年,神州大地,如同洒满了红药水和红墨汁一样,到处变得一片通红。问题是,除了红色,其它的颜色全都成了禁忌色。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险些摔倒、闯下大祸的李新永,在打开了手中的小木箱时,在失望与沮丧之余,他稚嫩明亮的眼睛也被箱内的一样东西给猛然撞击了一下,撞得他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数倍。箱内的钱币、粮票、油票、肉票、布票……等等贵重物品,或者说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贵重物品,他统统都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用眼角去扫它们一下。唯有箱内的几枚印章,穿越了李新永的童年,甚至还可以说,是穿越了李新永的一生。 那是李新永爷爷的印章,也是李新永爷爷的遗物。从1970年的这一天开始,李新永的一生就跟印章杠上了,摽上了,铆上了。 在此后的十年时间里,从五岁到十五岁,李新永痴迷印章,琢磨印章,钻研印章。这让父母又喜,又愁。喜的是,这孩子毕竟不淘气,不调皮,不去外面惹是生非、打架斗殴……犯愁的是,孩子是不是有点迂腐啊,孤僻啊,不合群啊,小小年纪,成天跟印章为伍、为伴,形影不离,这事到底是祸,还是福呢?! 到了李新永十五岁这年,也就是1980年,父亲实在挡不住儿子对印章的热情与渴望,只好索性当一个开明的父亲,豁达的父亲,来顺势成就成就儿子多年的夙愿吧——于是,父亲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带着儿子去拜见了印章大家康殷先生,并敬拜康殷先生为师。 康殷先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李新永这个弟子和门生——喜欢上了李新永身上的那种坚韧、聪颖、刻苦的劲儿。李新永也被康先生的篆字与篆刻作品深深震撼了,在此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李新永始终都处在亢奋和激动的状态中。这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句话,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 如饥似渴的李新永拜师以后,更是如同游弋于篆字和印章海洋里的一条鲨鱼,他“贪婪”地一一临习着康先生的字体。还有那些篆刻印文,他都“贪婪”地探究着,研读着。恨不能全都一一吃掉,嚼烂,吞进肚子里,变成自己身上的营养源泉和细胞组织。 时间进入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举步维艰,充斥着许多意想不到的坎坷与波折。当时有一句话说得很到位:上面开,下面放,中间有个顶门杠。 为了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与水平,李新永开始鸟枪换炮,在“硬件”上进一步好好武装武装自己。为此,他不仅专门买了一盏“奢侈”的大台灯,以便通宵达旦地学习和钻研篆刻知识。与此同时,李新永更是“不惜血本”地、花费“重金”托人购买了一本重磅大书——《中国篆刻大字典》。这本《中国篆刻大字典》,是由香港那边出版的。不仅价值昂贵,而且,在80年代初期的中国书店里,根本就无缘买到这种有营养的专业大书。当时的书价是34元,而当时一个刚刚进厂的青年工人的月工资是18元。更何况,当时的李新永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没有参加工作,连一个大蹦子也没有挣到过。他购书的那笔巨款——34元,来自他好几年的压岁钱。他没有用那些压岁钱去购买漫天的热闹和绚烂,更没有花销在自己的口舌与肚腹中。购书,成了他大手大脚挥霍钱财的唯一方式。 李新永在长西市场淘货时,遇到的第一位“贵人”和“古人”便是邓石如这位清代碑学大家。在八十年代,在中国北京,在长椿街的西边,有一个“路边市场”,也就是长西市场,曾经红火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可以说是现如今北京那些文玩市场的前辈与前身。也就是在这个北京早期的“路边市场”,李新永跟邓石如“不期而遇”。那是邓石如的一方印章,印文是“游艺”二字,边款是完白山人。一看到这些,李新永的双眸“咔嚓”放出闪电般的亮光,他喜出望外地意识到,这“完白山人”就是一代大家邓石如的号。只可惜,长西市场的那位路边摊主是个“睁眼瞎”,没文化,根本就不识货。摊主对前来淘货的李新永说,兄弟,我这枚印章是十块钱收来的。你想要?出个价吧。根据当初的市场行情,李新永很大方地报出一个价来:“十五元。”这十五元钱,对摊主来说,算是很划算了。屁大点工夫,就净赚了五元钱,这在八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了。摊主的脸顿时变成了盛开的二月兰,李新永的欣喜若狂,没有在面上呈现出来,而是化作了一肚子奔腾的滔滔春水。 这事的机缘和奥秘在于“文化”二字。看来,从五岁开始,这十几年来,李新永的刻苦钻研,没有打了水漂。他出手不凡,刚刚一入市,第一桩收藏行动,就邂逅了邓石如,就大获全胜,满载而归。需要在此补充一句的是,购买邓石如印章的那十五元钱,也同样是来自李新永的压岁钱。 当年邓石如的这枚印章,收进来的价格是十五元钱;现今,单单仅就市场价而言,至少已经翻了一万倍以上。这,足够令人大跌眼镜,瞠目结舌的吧?! 这种事经过一次,下一次就顺手多了,变得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坦率地说,在整个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的一段时间里,李新永以自己丰富卓越的文化积累和敏锐独特的收藏眼光,在北京印章收藏这个领域里,纵横驰骋,左冲右突,风生水起,屡建奇功,取得了可喜、可观、可贺的骄人成就。这里面可圈可点的动人故事,那是不胜枚举,多如人身上的汗毛。 后来,等到李新永成了印章收藏界的大腕之后,他的目光就不仅仅停留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市场上了。与此同时,他更是开始放眼全中国,甚至开始放眼到海外。这期间,他南下、北上、东巡、西游,几乎跑遍了整个中国。这其中,最让李新永念念不忘、回味无穷的那次是,李新永在傅抱石的家乡那一带,寻寻觅觅,竟收藏到傅抱石先生的一方印章。印文为:“开拓万古之胸怀”,边款是:“为商老作,抱石制”。 而更有情趣和意味的是,李新永为了四处寻访和收购印章,本来就耽搁了人生很多宝贵的时间,等到他娶妻结婚时,他已然老大不小了。纵然如此,李新永仍旧是我行我素,不改初衷,依然对收藏印章一往情深,心心念念。本来嘛,已经有朋友在上海新落成的88层金茂大厦为李新永他们这一对璧人预订了一个总统套房。然而,李新永却是南辕北辙,声东击西,偏偏带着他的新娘子去了甲骨文的大本营——河南安阳。新婚之旅,李新永直奔商朝故都,一则是想多多见识见识那些印章的老祖宗——甲骨文,二则是想再相机寻访和收购一些上乘的印章,三则是……一开始,新娘子气坏了,脸色都大变了。大变成什么样了呢?贴切一点说,就像那松花皮蛋一样,什么颜色都有。且横眉,竖目,恼火到即将崩溃的程度。新娘子指责李新永心里只有印章,既然如此,那干吗不跟印章结婚呢……李新永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最终,才算将新娘子哄得“卟哧”一声笑了。一场“情感危机”破啼为笑,转危为安。 就是这一次新婚之旅,奔赴河南安阳,李新永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在甲骨重地,收购了一个雍正时代的青花高足球瓶。回京后,李新永用它跟人换了一枚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的印章。最后的落脚点,还是“踩”到了印章上面。 李新永手上收藏的两千多枚清朝中、晚期及民国时代的印章(主要是一些极富创意的闲章),多是精品和上品,还有一些已然达到了极品和神品的级别。除此之外,他也还破例收藏了极个别的当代篆刻家的印章。比如,李新永就收藏了家住上海的当代篆刻大家韩天衡的印章,韩天衡这枚印章的印文是:“得天趣”,边款是:“豆庐”。李新永对韩天衡这方印章的评价是见血见肉的八个字:密不透风,疏可跑马。 作为一个成功的收藏家,必须同时具有四个条件,即文化、钱财、胸怀、机遇。我们在前面已经介绍过,李新永在文化积累和知识储备方面的一些情况。下面,再来说说李新永的“财力”情况。应该说,李新永并不是一个财大气粗的款爷和富翁。他当年花了十五块钱收购了邓石如的印章,还是动用了他这个熊孩子的“压岁钱”。后来,他开始上班工作了,收藏的印章,也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在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囊中羞涩之际,李新永也会开口向家人借钱,东拼西凑地去淘货,去收购一些他所中意、所心仪的印章。为此,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在这些年里,前前后后算下来,李新永在收藏印章上也投下了数目可观的钱财。也有朋友曾经对李新永冷嘲热讽,说他二,说他瞎折腾。要是那些钱当年用来买房子,炒房子,或者是去做一个房地产商,以他李新永的智商和情商,恐怕早发大财了,恐怕能将潘石屹等人甩出好几条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对此,李新永心知肚明,自从他五岁那年,登上了他们家的“珠穆朗玛峰”,他这一生的志愿与走向,也就在冥冥之中敲定了。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当初的抉择,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和洋洋得意。 好在李新永起步早,动手快。他赢在了八十年代的起跑线上。那个时候,印章还是“路边货”“便宜货”,他也仅仅只是花了一些个小钱,便将许多宝贝一一收入囊中。若是换成现在这种炙手可热的高价,李新永也同样无力收购,只能叹叹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看来,入市要趁早,过了村,也就没了店。这是至理名言。 再来说说情怀。毋庸置疑,李新永是一个有情怀的人,并且是一个有着特殊的大情怀的人。他为什么单单对收藏“流派印章”情有独钟呢?这里面实际上涉及到了三个很有意思、且也是很有趣味的时代。第一个时代,咱们姑且将它称之为“大篆时代”吧。所谓的“大篆时代”,是指秦始皇统一中国、统一在全国各地推行“秦小篆”之前的那些岁月。这些岁月,包括了上古的三个朝代,即夏、商、周三个朝代,其时间的总长度,差不多达到了两千年。如果将周代再细分一下,可以分为西周和东周。如果再将东周细分一下,则可以更一步划分为三百年的春秋时代与两百年的战国时代。 要知道,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时代,也是一个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因了这个时代的特征,也因了这个时代的气质,所以,大篆也紧扣那个时代的脉搏与心跳,相应地显现出了异彩纷呈的美丽与灵动。光是一个“寿”字,就有一万多种写法。大家争奇斗艳,各显特色与个性……岂料,秦始皇来了,他一挥屠刀,将大篆的多姿多彩给腰斩了,押赴刑场砍了个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并宣告,从此以后,只能使用标标准准的、毫无个性可言的“秦小篆”。 中国从此走进了一个暮气沉沉、整齐划一的帝制时代。这个时代,一直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1840年,中国古老的国门,被西方世界的坚船利炮给打开了。 这是大篆的历史轨迹,也是中国的历史轨迹。 毋庸讳言,在1840年之前,中国也有历史悠久的篆刻史和印章史,但总体来说,基本上都是一板一眼的,中规中矩的,也就是说,像刻板呆滞的小篆一样,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与多彩的姿态。随着国门的打开,各种文化的相互碰撞与相互交流,中国的篆刻文化与印章文化,也开始走上了探索之路和革新之路。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流派印章”开始逐渐崛起与成熟。从1840年到1949年,在这一百零九年的时间里,许多各具特色的“流派印章”大家纷纷涌现,像雨后悄然钻出地面的春笋似的。 而李新永收藏印章的重点与核心也就主要集中在这一个时段。综上所述,实际上已经点到了两个前后呼应的时代,一个是“大篆时代”,一个是“流派印章的时代”。那么,第三个时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 在说到这第三个时代的时候,会牵扯到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李新永的情怀,另一个问题是,李新永的机遇。 李新永涉足印章的时代,是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步的。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从1949年开始,中国的许多事情都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到了文革十年,更是走向了史无前例、无所顾忌、登峰造极的阶段。那个时候,印章已然成了“封资修”的破烂货与大毒草。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像躲疾病和瘟疫一样,生怕沾染上了。 李新永家里当年将李新永爷爷的几方印章放置在高高的“珠穆朗玛峰”之上,也是带有浓重的避祸色彩。这些东西当年要是被“红卫兵”抄出来了,肯定会引火烧身,吃不了兜着走。在1976年十年浩劫一般的“文革”结束之前,当年幼小的李新永要把玩和欣赏他爷爷的印章时,那也是要避人的,要挑场合的。前提是,不能将印章拿到外面去“闯祸”。 正是因为有了1949年以来的低谷期,尤其是十年文革的灾难期,因此,当时间来到了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那些劫后余生的老印章,那些历经磨难的老印章,那些心有余悸的老印章,才会探头探脑地慢慢冒了出来,爬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现身在“长西市场”这么一类的路边市场上……这就给了李新永一个千载难逢、百年难遇的机会。国家不幸,藏家幸啊!如果中国社会没有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和深切的灾难,李新永又能到哪里去撞上这样的“好运”,碰到这样的“良机”呢?!居然能以如此低的价格和如此好的机缘收购和收藏了两千多方清朝中、晚期及民国时代的印章(主要是一些极富创意的闲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新永要深深感谢渡尽劫波的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拨乱反正的八十年代,百废待举的八十年代,春风拂面的八十年代。 前面已经说过了,李新永为什么单单对收藏“流派印章”情有独钟呢?这涉及到了三个很有意思的大时代。一个是“大篆时代”;一个是“流派印章的时代”;第三个时代呢,则是“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 如果说,“大篆时代”提供了形态各异、气象万千的篆字,“流派印章的时代”提供了无限的创意和无边的思路,那么,“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则是为李新永提供了一个重大的契机,让他有机会去拥抱和跨越上述三个时代,从而与各个流派印章、各种风格印章、各类个性印章相识,牵手,结缘。 上述三个时代,其实是有着某些内在的共性与特质的,那就是,它们都追求个性的解放与精神的自由,竭力摆脱奴颜婢膝与铁链枷锁。这也正是我们中华民族优秀的民族特性与民族品格。就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印章之上,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了,仪态万方地展示出来了。 至此,在本文的开篇提到的什么是流派印章,算是已然给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至于什么是“三名”印章呢?即,名石,名家,名文。这三者要高度融合在一起,缺一不可。换言之,李新永手上收藏的那两千多方清朝中、晚期及民国时代的印章,不论是就石质而言,还是就印章的原始主人而言,抑或是就印章的印文而言,那都是扛扛的,硬硬的,铁铁的,响当当的,决没有次的,差的,怂的。 李新永这个印章痴,印章迷,印章控,从他五岁那年见到了他爷爷的印章开始,他这一生就跟印章死磕上了。好在他的父母当年十分尊重和顺应他的兴趣。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他自己在印章收藏方面,也从来没有流失过信心、耐心与恒心。还有一点,即,他贵专,贵精,贵独到。所以,他才能取得如此大的收藏成就,成为中国印章收藏界的牛人加红人,成为了一个有着巨大情怀的、跨越了三个时代的印章收藏超级大伽。 (注:印章收藏家李新永现任北京纪晓岚纪念馆馆长。) 尚建国2017年5月28日下午写于北京方庄 |